晚宴當天清晨, 郭九曲暫時落腳的民家小院迎來了一個不速之客。

他還是穿著華貴的白狐披風, 衣物，掛飾, 發冠，還有他的臉, 無一處不精致, 無一處不與這簡陋的小院格格不入。他本不該踏入這樣的地方, 但這有他要見的人。

站在他對面的人也穿著雪白披風，模樣一樣的精致。兩人站在厚厚的白雪上, 雙眼對視, 冬日清晨的光就打在兩人身上, 為兩份潔白添上了一點暖色。

看起來就很般配……

般配個屁！

郭九曲看著突然將她披風扒下來的陸小鳳，“你幹嘛？”

陸小鳳團著那披風, “反正你又不會冷, 我給你收起來。”

郭九曲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，然後扭頭看向了宮九, “你來幹什麽？”

宮九的眼神沒離開過郭九曲, 唇邊掛著淺淺的笑, “我有事想告訴你。”

郭九曲：“說。”

宮九：“我只想告訴你一個人。”

陸小鳳耳朵一動，一臉警惕, “你想帶九曲去哪？”

宮九瞥他一眼, 冷冷道：“與你無關。”

陸小鳳眉毛一抽，一口氣立刻憋在了喉嚨裏，一副想罵人的模樣, 轉瞬又是一臉錯愕。

因為他聽見郭九曲道：“出去說。”

看著宮九和郭九曲離開，他倒想阻止，可他以什麽理由，什麽身份阻止？

“那是誰？”

這是西門吹雪的聲音。

陸小鳳頭也沒回悶悶道：“太平王世子宮九。”

“九曲認識他？”

“認識！普通朋友！”陸小鳳又在心裏強調了一遍普通朋友，瞬間感覺那口氣散了一點。

宮九喜歡九曲又怎麽樣，丐幫幫主郭九曲誰也不愛！

這麽一想陸小鳳又感覺另一口氣沖了上來，重重地嘆了口氣。

小院外不遠停著一輛極樸素的馬車，拉開厚重的車簾，裏面立刻變了個模樣。上好的木材，上好的軟墊，正中還擺放著一個小桌，上面放著幾樣小點心和一壺茶，清香隨熱氣盈滿車內。

郭九曲掃了一眼，只喝了一口自己的酒隨意一坐，“現在可以說了。”

宮九將一個小碟推向了她，“嘗嘗，我府裏廚子的拿手點心。”

郭九曲隨意地拿了一塊，嚼吧著道：“不錯。”

“我確實是想逼傅宗書狗急跳墻，殺了皇帝。”

冷不丁這一下，郭九曲捂著嘴猛咳幾聲，隨手接過宮九遞來的錦帕一擦後猛灌一口酒，輕皺著眉聽宮九繼續道：“我那次去丐幫總舵，其實也就是想偷學你的武學。皇帝無子，在傅宗書殺了皇帝之後……”

宮九頓了頓，勾起了一抹笑，滿滿的驕傲與幾絲殘忍。

“以能引真龍異像的武學殺死逆賊傅宗書與南王，你不覺得我再想繼位很容易嗎？”

想到古代人的迷信，又想到遠洋城百姓脫口而出的真龍天子。郭九曲沈默片刻道：“是很容易，那你在山西為何出手，為什麽告訴冷血傅宗書的計劃？”

“因為我改變主意了。”宮九的眼神，語氣都溫和了下來，“在遇見你之後。”

郭九曲審視著他道：“獻州的殺手，是你的人嗎？”

宮九：“我說不是，你信嗎？”

郭九曲：“我可以信。”

宮九低笑一聲，“確實不是我的人，可我認識他的主子。他想殺的不是皇帝，就是那個婦人，但我也不知他為何要殺她。”說著他拿出了一個木匣子，裏面放著數個瓷瓶。

“傅宗書從我這買了一批十香軟經散，這是解藥，應該會對你有用。”

“你為什麽會有解藥？！那人賣給你的？”

那人？

郭九曲收起瓷瓶，看向了傅宗書。

他也不知道賣給他十香軟經散的是宮九……

郭九曲心中生起了幾分寒意，宮九此人，簡直如隱在暗處的毒蛇一樣，冷眼戲耍著明處的獵物。若她不是一開始就有警惕，可能完全不會懷疑上他……

不……

即便如此，若不是宮九自己說了，她也無法知道宮九到底想做什麽。

他為什麽又改主意了？

郭九曲現在已不想去想，因她心中已不由地升起不想與之為敵的念頭。

不想……

卻也不怕！

她的強大足夠讓她無懼一切陰謀詭計！

郭九曲臉上驟然綻放一個極度張揚的笑容，囂張的自信隨霸道的氣勢頃刻爆發！

她腳下一蹬，身形如利箭射出！

一聲巨響！

手拿大盾擋在傅宗書面前的士兵悶哼一聲向後上方疾飛！

他手中的盾牌伴隨一聲鈍響砸落在地，精鐵鑄就的盾面居然裂出蛛網般的紋路！

傅宗書嚇得臉上血色盡無，在湧入大殿的士兵的掩護下，飛速往外逃竄。

隨郭九曲一起混入此晚宴的人齊齊站了起來，隨她一起向外殺出。

西門吹雪手中的劍如死神之鐮，一起一落便有一個生命逝去。持劍的手突然被人抓住，他臉上沒有怒意，甚至冰冷的殺氣都收斂了很多，因為抓住他的是郭九曲，所以他只是詢問地看了過去。

只見郭九曲肆意一笑，“殺這些小卒沒意思，要殺就殺他們的頭頭！”

這其實是在說服西門吹雪，往日他從不在意這些話，不過此刻說這話的是郭九曲。所以他點頭輕道：“好。”唇邊甚至帶幾分笑意。

那些士兵知道這是謀反，但他們現在不得不進，因為他們將軍所說的話，比高高在上的天子之語其實更讓他們信服。甚至因為已沒有後路，一個個都悍勇地無謂生死……

但這是在郭九曲走出大殿之前……

只見她站在那數千臺階的頂部高臺，大笑著飲下一口酒，手中打狗棒突然綻放火紅流光，在這黑夜中，如啟明星一般，明亮著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。

那仿佛燃燒著的短棒重重插入雪地，四面殘雪幾乎濺起了一人高的白浪！

所有想攻上去的士兵如浮萍在浪中脆弱翻滾，沒有第二批人敢攻上去了……

所有人。

都怔楞地看著高臺之上傲然而立的郭九曲。

一條金色巨龍自那火光中騰飛而出！

龍鳴聲震天響起！

金光照亮了那片夜空，照亮了屋頂上金黃的瓦片！

可那金碧輝煌的宮殿，在這金龍面前，只能黯然失色！

所有士兵，在這騰飛的金龍面前，顫抖著彎下了雙膝。

連傅宗書都呆楞地仰視著那金龍，仰視著金龍盤繞身側的郭九曲。

現在的他，連一個會用刀的小孩都能輕易殺死，更何況來殺他的是西門吹雪。

血色的花綻開，西門吹雪輕吹掉劍上殘血，收劍走向了高臺之上的郭九曲。

除了他，沒人註意到傅宗書，也只有他知道傅宗書現在死了，聽見了傅宗書最後說的兩個字——

真龍。

這是被震撼心神，顫抖著說出的兩個字。

被人護著走出來的皇帝眼中也殘餘震撼，他看著收回打狗棒的郭九曲，眼中更多的卻是道不明的深沈。這樣的眼神，他卻勾起了燦爛的笑，“九曲，嫁給我吧，我可以封你當皇後。”

陸小鳳聽見了，他沒有一絲緊張。因為他知道，郭九曲最不可能選擇的就是皇帝。

果見她錯愕一笑，“這玩笑開多了沒意思了啊。”

皇帝還是笑著，只是不再是燦爛的笑容，而是幾分笑意，帶更多沈穩威嚴，這是皇帝應有的笑。

他直視著郭九曲，淡淡道：“朕是認真的。”

郭九曲收起了笑意，細細看著皇帝。

她知道，今天之後，再沒有阿三此人了……

本就是假的。

郭九曲露齒一笑，盡是瀟灑意，“陛下，草民志在江湖，還真做不成母儀天下的皇後。”

皇帝眼中不見怒意，也不見遺憾，只淡淡道：“我知道。”

他早已知道答案。

之後皇宮裏的事情，就不是江湖人該管的了。郭九曲一行人連夜出了皇宮，不需再隱藏，就大搖大擺地走在被燈籠照亮的大道之上。

而旁邊一被夜色完全籠罩的小巷之中，一雙烏亮的眸靜靜看著他們走過。

這是宮九，他走出了小巷，看著那數人中郭九曲的背影，直到徹底看不見了，他才低垂下眼簾，輕笑一聲，“她很強，對不對。”

沙曼自夜色中款款走出，長長的裙擺在雪地上拖拽出痕跡。她的神色是冰冷的，傲慢卻比以往減弱了很多。她似是斟酌了一下，才道：“我本以為，你們這些自信的男人，不會喜歡太強的女人。”

宮九已不再愛她，可她現在還是靠著宮九而活，再也不能如曾經一樣有恃無恐。

宮九悠悠道：“可她的強大是極致的，是震撼人心的，而且有同樣震撼人心的美貌。再自信的男人，在她面前，也沒資格自負。”

沙曼沈默片刻才道：“你真的……是因為她改變主意的？”

宮九輕撫上了沙曼臉頰，唇邊的笑容帶著邪氣，“怎麽可能。”

沙曼下意識想躲，卻還是克制住，微微顫抖著任由宮九冰涼的手在她臉上游移。

“可傅宗書死了，你不是本想留他一命嗎？”

“事已不可違，他以前的罪證我都幫他銷毀了，他手上也有南王世子。”宮九邪氣的笑容帶上了狠厲，聲音依舊溫柔，“可他自己以為能對付九曲，急不可耐地要去找死，你說，我有什麽辦法呢。”

沙曼：“若不是你給了她十香軟經散解藥，傅宗書或許能成功。”

“不能的。”宮九捏緊了懷中一方錦帕，輕笑著道：“島上我就對她用過十香軟經散了，可是沒用。只要她一個人還能動，傅宗書必死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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